搖錢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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搖錢樹
舊傷未好, 又添新傷，元春這次咬得有點狠，江酌輕輕吸了一口氣。
元春聽到了, 心想是不是把人咬痛了——昨天咬的牙印還沒消呢，於是探出舌尖，偷偷幫人舔了一下。
江酌捏著幹帕子的手收緊了, 把元春的腦袋包了起來, 明明是質問, 卻用了力道, 把人的臉擡了起來：“……做什麽？”
“舔一舔就不痛了。”元春笑得很無辜。
但江酌覺得她是故意的，盯著人的唇瓣看，看元春的唇縫被她自己舔濕了一道, 垂眸——
突然, 不遠處驚天動地地咳起來了。
元春嚇了一跳，連忙往江酌身後躲, 手攥著他的衣襟緊緊的，半晌沒見動靜，才敢探出一雙眼睛，然後就看到了莊文沖。
那人剛洗碗出來，這會兒正擡頭看天, 控訴：“光天化日的, 你倆幹啥呢。”
江酌把人擋住：“沒幹什麽。”
元春不敢說話，臉上熱熱的, 扯著江酌把自己擋住, 溜回了屋。
進去之前, 江酌把門抵出了一條縫，然後把幹帕子給她, 叮囑要把頭發擦幹。
“你倆就不能自重一點嗎？家裏還住著別人呢，也不嫌臊。”莊文沖對著江酌就沒那麽客氣了，掃了眼他下巴那口印子，簡直沒眼看。
江酌也一點都不客氣：“所以別人，你什麽時候走。”
“……”
莊文沖沈默了一會兒：“等傷好些再說吧……”
“想好去哪裏了？”
莊文沖轉過頭去，看著那棵隨風飄揚的楊樹，其實依他不服輸，且和江酌不對付的性子，哪是個甘於棲居人下的？當初他之所以離家，也是因為不甘，為什麽沒有走，其實還是因為沒有想好去哪裏……
莊文沖閉眼想著這短短半年的經歷，若說江酌命途坎坷，他也算得跌宕起伏，或許江酌說得對，他該去江南的——莊段如今雖不過是洛北的守軍都護，但年少時，也曾是京中騎馬倚斜橋的少年郎，也結識過一些朋友，讓他去江南，定是打點好了，非他叛逆，白白遭了這些苦……
只就這樣去江南嗎？他不想這麽白白認輸。
再者，江大人之事是因他而起，的案子還未水落石出，貪賑一事另有隱情，他做不到一走了之。
莊文沖沒吭聲，但江酌大抵能猜到一二，不再追問，把這幾日查探到的消息同他分享。
只莊文沖對定安的了解，並不比他多到哪裏，聽到最後：“撫仙頂？那是個什麽地方？”
江酌看了他一眼，吐了兩個字：“青樓。”
莊文沖頓了一下，忽然轉頭往後面喊元春：“你家贅婿要去青樓了！”
去青樓最好的時間，便是夜晚。
元春一身男子打扮，和江酌、莊文沖站在撫仙頂門前的時候，又仔細把江酌的臉看了個遍，覺得塗得不夠黑，又用胭脂給人補了一下。
莊文沖等得不耐煩，憤憤：“為什麽不給我塗？”
“呃……”元春還沒想好怎麽開口，江酌便道，“你不夠俊。”
“嘿——”
元春忙說：“男女授受不親，莊公子想塗，可以自己來。”她說著，把胭脂盒放進莊文沖手心——其實莊文沖也長得劍眉星目、氣質俊朗，只元春喜歡江酌，自然不會去看莊文沖好看在哪裏。
“男女授受不親，那你光天化日的，挽他胳膊做什麽？”不到半炷香，莊文沖被氣第二次。
元春卻沒有把手松開，而是往江酌身後躲了躲：“……拜過堂的不要緊。”
江酌看他們鬧了一會兒，眼底帶了點笑：“走了。”
日近亥時，正是撫仙頂最熱鬧的時候。
甫一進門，伎子們瞧見三個俊俏郎君，自然是紅袖招搖，元春擋在江酌身側，被她們身上的胭脂香弄得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好容易坐下，老鴇扭著腰就過來了，她先是上下打量了江酌一番：“小郎君俊的，只怕咱們撫仙頂的姑娘們都比不過。”
元春便問：“那媽媽，我呢？”
老鴇見多識廣，眼睛毒辣，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姑娘，但沒有聲張，姑娘家女扮男裝來逛青樓，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，想來今日是家裏的兩個哥哥帶妹妹獵奇來了，老鴇拿捏了分寸，就笑：“也俊。”
“媽媽，一般大家逛青樓，都是來做什麽的？”開口的自然是元春——江酌成親了，自然不可能當著元春的面招妓，至於莊文沖……他不懂。
老鴇自覺猜了個準，溫溫笑著：“喝茶吃酒，看舞聽曲。”
元春又問：“不知咱們撫仙頂的花魁姑娘是誰？”
“三位外地來的吧。”老鴇就笑了，“咱們撫仙頂花魁姑娘名動十裏，還沒有人不知道的。”
“媽媽好眼力，我等正是慕名而來。”元春微擡下頜淺笑了一下，那姿態拿捏得十足，還真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模樣，老鴇看著，有一瞬的晃眼，接著便見她摸了一個銀錠放在桌上，“不知可否請出來讓我等一睹芳容？”
“……細蕊姑娘今日身體不適，恐是不便見客。”
元春和江酌對視一眼，又加了錠銀子，老鴇頓時喜笑顏開，摸走銀子：“諸位貴客稍等。”
三人被貴客引上二樓，元春和江酌走在最後面，不動聲色地靠近，悄聲問江酌：“當真只是喝茶吃酒，看舞聽曲？”
這便是不信那老鴇的話了。
江酌往後靠了點，伸手虛虛搭在元春後頭——元春目下穿的是男裝，身後潑墨般的長發全都梳上去冠成一髻，如玉般纖細修長的脖頸露出來，又有一段被藏進衣領，他附耳過去同元春說話，手卻輕輕碰了她後脖頸下面的地方，氣聲：“還有這個。”
元春縮了一下，面上有些紅，怕被人發現了，四處張望，叮囑江酌：“你可不能這樣。”
江酌眼底盈盈：“知道了。”
三人被請上了二樓隔間，其實也不算隔間，裏頭有扇朝裏開的窗子，方便二樓的客人可以看到留下的歌舞表演，只三人等了好一會兒，好酒好菜都上了，卻遲遲不見人來，江酌便說自己出去看看。
出了隔間，轉過兩條走廊，還未出拐角的功夫，江酌便聽到兩個聲音在爭執——
“客人已經在等了，磨蹭什麽，趕緊給我去接客。”這道聲音年長些，聽著像個老鴇。
與她爭吵的，是個年輕女子，聲音清亮：“我不去，誰愛去誰去。”
“細蕊，我看你膽子是肥了，魯媽媽喚不動你便算，如今我也使喚不動你了是吧。”
“不是我不客氣，只是今後誰也別想使喚我，因為我不幹了。”細蕊把魯媽媽拿來的那兩錠銀子扔在地上，擲地有聲，“我要贖身。”
銀子滾出來，落在江酌腳邊不遠處，他為此聽得認真了些。
“我當是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呢，怎麽就開始說夢話。”老鴇冷笑一聲，“贖身？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銀子嗎？六百八十兩！”
細蕊神色一變：“怎可能，我每日給你掙這麽多錢，欠你的早還完了。”
“你當我是菩薩，白吃白喝？是，這六年來你確實是替我、替撫仙頂掙了不少銀子，可你也不瞧瞧你自己——全身上下，穿金的帶銀的，比周媽媽我還金貴，從衣衫料子到繡花鞋子、從首飾佩環到胭脂水粉，無一不細致周到，天仙閣能比嗎？雲水間能有嗎？不說別的，便說你身上這件留仙裙就花了我五十兩銀子。”
周媽媽呵笑：“六百八十兩？你往東華街上打聽打聽，哪家青樓花魁贖身，有我這麽大方。”
細蕊面露難色，一時間啞了聲。
周媽媽瞥了眼她的神情，也知道她是雷聲大雨點小，緩了聲音，溫聲勸著：”盧員外雖然年紀大了點，好歹家裏有錢，趙家和張家倒了，定安一帶最大的地主就是他，跟了他，你後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，等他兩腿一蹬，你就是真正的盧太太，還怕別人說你楚館出身嗎？”
細蕊最在意這個，聽到周媽媽這般說，神色凝重。
“王岷雖然年輕，是個秀才，但你幹我們這行這麽久了，也該知道，那些讀書人，雖然終日混跡楚館，口上說得好聽，卻最是道貌岸然，最在意門戶之見了。他考了二十多年也沒中舉，仕途想來也是難有進近，能瞧上你，就是圖你的錢。”
細蕊一聽這話，便皺起了柳眉。
周媽媽以為她聽進去了，愈發苦口婆心，一方面是不想失了搖錢樹，一方面也是看在多年的情誼：“媽媽我都替你打聽了，這王岷正四處求人捐監呢，如今想當個知縣都要五百兩銀子，他就是個窮苦出身，你跟了他，能有什麽好日子？”
誰知細蕊不知是聽到了什麽，一改凝重：“周媽媽，你不便勸我，我心意已決，你替我算賬吧，我是一定要贖身的。”
周媽媽說了半天，見她竟是個油鹽不進的，當即破口大罵：“你個勾欄出身，還想做秀才娘子，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，插根雞毛就想變鳳凰了，到時出了事，你可別後悔！”
只她罵了半天，細蕊已經關上門，瞧不見人影了。
周媽媽插著腰，氣得胸口起伏不斷，低頭想看剛剛掉的錢，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——
另一邊，魯媽媽一臉歉意，來同元春和莊文沖道歉，說：“細蕊姑娘實在是身體不適，今日恐是不能見客了，不知諸位貴客，要不要見見別的姑娘？”
元春沒等到江酌回來，有點擔心，便說：“我們今日造訪，便是追慕細蕊姑娘芳容，只滄海難為水，巫山不是雲，其他不必再見。”
魯媽媽見客人如此高雅，更是覺得對不住，退了他們兩錠銀，白送一桌酒菜，送他們出門了。
只樓梯剛下到一半，迎面遇上個熟人，一身酒氣。
那人也是一眼認出了她，面色震驚，酒都醒了大半，怕讓人聽見了，往元春跟前湊，擰著眉，壓著聲音說：“你一個姑娘家，怎麽來這種地方？”
此人正是江之言。
元春也沒想到江之言會是逛青樓的人——倒不是相信他的品性，而是據她所知，江之言並不是那麽富餘的人，就沖方才要見細蕊，得花兩錠銀子，她就覺得江之言沒有：“你……”
“趕緊回去。”江之言打斷她道，“這地方亂得很，男人吃醉了，什麽事都幹得出來，別看你穿了男裝，有的人就喜歡這個，眼睛毒辣的，一眼就瞧出來了……”
江之言眉頭深深的：“你夫君呢，怎麽也不管管？”
元春總算是找到了個比她還能說的，等到話口，便說：“我夫君也來了。”她擡手往他身後指了指，江酌正從另一邊的階梯下來，又示意了自己身後，“還有莊公子陪著我。”
江之言這才註意到元春身後的人，隨口搭了句：“……莊公子？”
莊文沖知道他是元春朋友，方才才沒攔人，這會兒看江之言問到他，便隨口自我介紹。
江酌走過來，發現多了個人，還是熟人：“江知縣公務清閑。”
“是百姓安居樂業，才叫本官能偷得浮生半日閑。”江之言的官腔張口就來，“這般晚了，可需要本知府叫馬車送你們回去？”
江酌便道：“江知縣親厚，但不必了，沿街回去能不過不少小攤，我們剛巧買些糕點。”
三人走遠。
江之言看著他們的背影，眸光閃爍，可他的目光卻不是放在元春和江酌身上，而是莊文沖——那日在地牢，這人長發披散，臉全擋住了，他並不知莊文沖長什麽樣，但這人剛剛同他說，他就叫莊文沖。
遇到同一個姓氏的可能性大，但同名同姓就小了許多。
韓度死的時候，他驚詫不已，那日之所以請他吃酒，不過是他廣結善緣的一種方式罷，說的那些話也是可有可無，只如今再看，似乎不是……
當初被韓度當作人質的人還活著，還敢這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街巷上，如此看來，韓度之死，很可能是他們的手筆，那他當初那話，對莊文沖來說，便是救了他一命……
虧他那時還同元春說，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。
江之言呵笑一聲。
就他所知，韓度抓莊文沖想找一個人，現在韓度死了，莊文沖出現在江酌身邊，那韓度想找的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江酌。
江之言靠在墻上，腦子轉得飛快——莊文沖姓莊，江霽的先夫人也姓莊，莊文沖和江霽是親戚，江酌……
也姓江，莊文沖……
電光火石之間，江之言一楞，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那三人的背影。
江酌竟是江霽的兒子嗎？
可就算如此，江霽罪不及子孫，韓度為什麽要想方設法地找江酌？
還是想要他命的找法。
-
今夜出了門，睡覺就晚了許多，江酌洗澡回來，看到元春已經躺下了，眼睛虛虛地睜著，像是困得不行，他替人掖被子，一擡頭，看見元春那雙杏眼正盯著自己瞧：“怎麽還不睡？”
元春困得有些犯懶，故技重施：“過來一點……”
這話一說，江酌還有什麽不明白，眉峰微擡：“今日的份不是已經咬了？”
元春不樂意，呢儂軟語的：“那是你氣我。”
“只州官放火，不許百姓點燈？”江酌說的是她把自己悶在被子裏那日，“以其人之道，還治其人之身罷。”
“學人精。”說起那日，元春便心虛了，知道今晚不能親下巴了，便乖乖縮進被子，“……那明日不要忘記。”
江酌應了聲，把燈吹了。
元春也閉上眼睛，等著睡著，只榻上一陣悉索，忽然，她掖到下巴的被子被扯下來了一點，江酌湊上來，親在她嘴角：“還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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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酌捏著幹帕子的手收緊了, 把元春的腦袋包了起來, 明明是質問, 卻用了力道, 把人的臉擡了起來：“……做什麽？”
“舔一舔就不痛了。”元春笑得很無辜。
但江酌覺得她是故意的，盯著人的唇瓣看，看元春的唇縫被她自己舔濕了一道, 垂眸——
突然, 不遠處驚天動地地咳起來了。
元春嚇了一跳，連忙往江酌身後躲, 手攥著他的衣襟緊緊的，半晌沒見動靜，才敢探出一雙眼睛，然後就看到了莊文沖。
那人剛洗碗出來，這會兒正擡頭看天, 控訴：“光天化日的, 你倆幹啥呢。”
江酌把人擋住：“沒幹什麽。”
元春不敢說話，臉上熱熱的, 扯著江酌把自己擋住, 溜回了屋。
進去之前, 江酌把門抵出了一條縫，然後把幹帕子給她, 叮囑要把頭發擦幹。
“你倆就不能自重一點嗎？家裏還住著別人呢，也不嫌臊。”莊文沖對著江酌就沒那麽客氣了，掃了眼他下巴那口印子，簡直沒眼看。
江酌也一點都不客氣：“所以別人，你什麽時候走。”
“……”
莊文沖沈默了一會兒：“等傷好些再說吧……”
“想好去哪裏了？”
莊文沖轉過頭去，看著那棵隨風飄揚的楊樹，其實依他不服輸，且和江酌不對付的性子，哪是個甘於棲居人下的？當初他之所以離家，也是因為不甘，為什麽沒有走，其實還是因為沒有想好去哪裏……
莊文沖閉眼想著這短短半年的經歷，若說江酌命途坎坷，他也算得跌宕起伏，或許江酌說得對，他該去江南的——莊段如今雖不過是洛北的守軍都護，但年少時，也曾是京中騎馬倚斜橋的少年郎，也結識過一些朋友，讓他去江南，定是打點好了，非他叛逆，白白遭了這些苦……
只就這樣去江南嗎？他不想這麽白白認輸。
再者，江大人之事是因他而起，的案子還未水落石出，貪賑一事另有隱情，他做不到一走了之。
莊文沖沒吭聲，但江酌大抵能猜到一二，不再追問，把這幾日查探到的消息同他分享。
只莊文沖對定安的了解，並不比他多到哪裏，聽到最後：“撫仙頂？那是個什麽地方？”
江酌看了他一眼，吐了兩個字：“青樓。”
莊文沖頓了一下，忽然轉頭往後面喊元春：“你家贅婿要去青樓了！”
去青樓最好的時間，便是夜晚。
元春一身男子打扮，和江酌、莊文沖站在撫仙頂門前的時候，又仔細把江酌的臉看了個遍，覺得塗得不夠黑，又用胭脂給人補了一下。
莊文沖等得不耐煩，憤憤：“為什麽不給我塗？”
“呃……”元春還沒想好怎麽開口，江酌便道，“你不夠俊。”
“嘿——”
元春忙說：“男女授受不親，莊公子想塗，可以自己來。”她說著，把胭脂盒放進莊文沖手心——其實莊文沖也長得劍眉星目、氣質俊朗，只元春喜歡江酌，自然不會去看莊文沖好看在哪裏。
“男女授受不親，那你光天化日的，挽他胳膊做什麽？”不到半炷香，莊文沖被氣第二次。
元春卻沒有把手松開，而是往江酌身後躲了躲：“……拜過堂的不要緊。”
江酌看他們鬧了一會兒，眼底帶了點笑：“走了。”
日近亥時，正是撫仙頂最熱鬧的時候。
甫一進門，伎子們瞧見三個俊俏郎君，自然是紅袖招搖，元春擋在江酌身側，被她們身上的胭脂香弄得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好容易坐下，老鴇扭著腰就過來了，她先是上下打量了江酌一番：“小郎君俊的，只怕咱們撫仙頂的姑娘們都比不過。”
元春便問：“那媽媽，我呢？”
老鴇見多識廣，眼睛毒辣，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姑娘，但沒有聲張，姑娘家女扮男裝來逛青樓，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，想來今日是家裏的兩個哥哥帶妹妹獵奇來了，老鴇拿捏了分寸，就笑：“也俊。”
“媽媽，一般大家逛青樓，都是來做什麽的？”開口的自然是元春——江酌成親了，自然不可能當著元春的面招妓，至於莊文沖……他不懂。
老鴇自覺猜了個準，溫溫笑著：“喝茶吃酒，看舞聽曲。”
元春又問：“不知咱們撫仙頂的花魁姑娘是誰？”
“三位外地來的吧。”老鴇就笑了，“咱們撫仙頂花魁姑娘名動十裏，還沒有人不知道的。”
“媽媽好眼力，我等正是慕名而來。”元春微擡下頜淺笑了一下，那姿態拿捏得十足，還真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模樣，老鴇看著，有一瞬的晃眼，接著便見她摸了一個銀錠放在桌上，“不知可否請出來讓我等一睹芳容？”
“……細蕊姑娘今日身體不適，恐是不便見客。”
元春和江酌對視一眼，又加了錠銀子，老鴇頓時喜笑顏開，摸走銀子：“諸位貴客稍等。”
三人被貴客引上二樓，元春和江酌走在最後面，不動聲色地靠近，悄聲問江酌：“當真只是喝茶吃酒，看舞聽曲？”
這便是不信那老鴇的話了。
江酌往後靠了點，伸手虛虛搭在元春後頭——元春目下穿的是男裝，身後潑墨般的長發全都梳上去冠成一髻，如玉般纖細修長的脖頸露出來，又有一段被藏進衣領，他附耳過去同元春說話，手卻輕輕碰了她後脖頸下面的地方，氣聲：“還有這個。”
元春縮了一下，面上有些紅，怕被人發現了，四處張望，叮囑江酌：“你可不能這樣。”
江酌眼底盈盈：“知道了。”
三人被請上了二樓隔間，其實也不算隔間，裏頭有扇朝裏開的窗子，方便二樓的客人可以看到留下的歌舞表演，只三人等了好一會兒，好酒好菜都上了，卻遲遲不見人來，江酌便說自己出去看看。
出了隔間，轉過兩條走廊，還未出拐角的功夫，江酌便聽到兩個聲音在爭執——
“客人已經在等了，磨蹭什麽，趕緊給我去接客。”這道聲音年長些，聽著像個老鴇。
與她爭吵的，是個年輕女子，聲音清亮：“我不去，誰愛去誰去。”
“細蕊，我看你膽子是肥了，魯媽媽喚不動你便算，如今我也使喚不動你了是吧。”
“不是我不客氣，只是今後誰也別想使喚我，因為我不幹了。”細蕊把魯媽媽拿來的那兩錠銀子扔在地上，擲地有聲，“我要贖身。”
銀子滾出來，落在江酌腳邊不遠處，他為此聽得認真了些。
“我當是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呢，怎麽就開始說夢話。”老鴇冷笑一聲，“贖身？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銀子嗎？六百八十兩！”
細蕊神色一變：“怎可能，我每日給你掙這麽多錢，欠你的早還完了。”
“你當我是菩薩，白吃白喝？是，這六年來你確實是替我、替撫仙頂掙了不少銀子，可你也不瞧瞧你自己——全身上下，穿金的帶銀的，比周媽媽我還金貴，從衣衫料子到繡花鞋子、從首飾佩環到胭脂水粉，無一不細致周到，天仙閣能比嗎？雲水間能有嗎？不說別的，便說你身上這件留仙裙就花了我五十兩銀子。”
周媽媽呵笑：“六百八十兩？你往東華街上打聽打聽，哪家青樓花魁贖身，有我這麽大方。”
細蕊面露難色，一時間啞了聲。
周媽媽瞥了眼她的神情，也知道她是雷聲大雨點小，緩了聲音，溫聲勸著：”盧員外雖然年紀大了點，好歹家裏有錢，趙家和張家倒了，定安一帶最大的地主就是他，跟了他，你後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，等他兩腿一蹬，你就是真正的盧太太，還怕別人說你楚館出身嗎？”
細蕊最在意這個，聽到周媽媽這般說，神色凝重。
“王岷雖然年輕，是個秀才，但你幹我們這行這麽久了，也該知道，那些讀書人，雖然終日混跡楚館，口上說得好聽，卻最是道貌岸然，最在意門戶之見了。他考了二十多年也沒中舉，仕途想來也是難有進近，能瞧上你，就是圖你的錢。”
細蕊一聽這話，便皺起了柳眉。
周媽媽以為她聽進去了，愈發苦口婆心，一方面是不想失了搖錢樹，一方面也是看在多年的情誼：“媽媽我都替你打聽了，這王岷正四處求人捐監呢，如今想當個知縣都要五百兩銀子，他就是個窮苦出身，你跟了他，能有什麽好日子？”
誰知細蕊不知是聽到了什麽，一改凝重：“周媽媽，你不便勸我，我心意已決，你替我算賬吧，我是一定要贖身的。”
周媽媽說了半天，見她竟是個油鹽不進的，當即破口大罵：“你個勾欄出身，還想做秀才娘子，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，插根雞毛就想變鳳凰了，到時出了事，你可別後悔！”
只她罵了半天，細蕊已經關上門，瞧不見人影了。
周媽媽插著腰，氣得胸口起伏不斷，低頭想看剛剛掉的錢，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——
另一邊，魯媽媽一臉歉意，來同元春和莊文沖道歉，說：“細蕊姑娘實在是身體不適，今日恐是不能見客了，不知諸位貴客，要不要見見別的姑娘？”
元春沒等到江酌回來，有點擔心，便說：“我們今日造訪，便是追慕細蕊姑娘芳容，只滄海難為水，巫山不是雲，其他不必再見。”
魯媽媽見客人如此高雅，更是覺得對不住，退了他們兩錠銀，白送一桌酒菜，送他們出門了。
只樓梯剛下到一半，迎面遇上個熟人，一身酒氣。
那人也是一眼認出了她，面色震驚，酒都醒了大半，怕讓人聽見了，往元春跟前湊，擰著眉，壓著聲音說：“你一個姑娘家，怎麽來這種地方？”
此人正是江之言。
元春也沒想到江之言會是逛青樓的人——倒不是相信他的品性，而是據她所知，江之言並不是那麽富餘的人，就沖方才要見細蕊，得花兩錠銀子，她就覺得江之言沒有：“你……”
“趕緊回去。”江之言打斷她道，“這地方亂得很，男人吃醉了，什麽事都幹得出來，別看你穿了男裝，有的人就喜歡這個，眼睛毒辣的，一眼就瞧出來了……”
江之言眉頭深深的：“你夫君呢，怎麽也不管管？”
元春總算是找到了個比她還能說的，等到話口，便說：“我夫君也來了。”她擡手往他身後指了指，江酌正從另一邊的階梯下來，又示意了自己身後，“還有莊公子陪著我。”
江之言這才註意到元春身後的人，隨口搭了句：“……莊公子？”
莊文沖知道他是元春朋友，方才才沒攔人，這會兒看江之言問到他，便隨口自我介紹。
江酌走過來，發現多了個人，還是熟人：“江知縣公務清閑。”
“是百姓安居樂業，才叫本官能偷得浮生半日閑。”江之言的官腔張口就來，“這般晚了，可需要本知府叫馬車送你們回去？”
江酌便道：“江知縣親厚，但不必了，沿街回去能不過不少小攤，我們剛巧買些糕點。”
三人走遠。
江之言看著他們的背影，眸光閃爍，可他的目光卻不是放在元春和江酌身上，而是莊文沖——那日在地牢，這人長發披散，臉全擋住了，他並不知莊文沖長什麽樣，但這人剛剛同他說，他就叫莊文沖。
遇到同一個姓氏的可能性大，但同名同姓就小了許多。
韓度死的時候，他驚詫不已，那日之所以請他吃酒，不過是他廣結善緣的一種方式罷，說的那些話也是可有可無，只如今再看，似乎不是……
當初被韓度當作人質的人還活著，還敢這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街巷上，如此看來，韓度之死，很可能是他們的手筆，那他當初那話，對莊文沖來說，便是救了他一命……
虧他那時還同元春說，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。
江之言呵笑一聲。
就他所知，韓度抓莊文沖想找一個人，現在韓度死了，莊文沖出現在江酌身邊，那韓度想找的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江酌。
江之言靠在墻上，腦子轉得飛快——莊文沖姓莊，江霽的先夫人也姓莊，莊文沖和江霽是親戚，江酌……
也姓江，莊文沖……
電光火石之間，江之言一楞，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那三人的背影。
江酌竟是江霽的兒子嗎？
可就算如此，江霽罪不及子孫，韓度為什麽要想方設法地找江酌？
還是想要他命的找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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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出了門，睡覺就晚了許多，江酌洗澡回來，看到元春已經躺下了，眼睛虛虛地睜著，像是困得不行，他替人掖被子，一擡頭，看見元春那雙杏眼正盯著自己瞧：“怎麽還不睡？”
元春困得有些犯懶，故技重施：“過來一點……”
這話一說，江酌還有什麽不明白，眉峰微擡：“今日的份不是已經咬了？”
元春不樂意，呢儂軟語的：“那是你氣我。”
“只州官放火，不許百姓點燈？”江酌說的是她把自己悶在被子裏那日，“以其人之道，還治其人之身罷。”
“學人精。”說起那日，元春便心虛了，知道今晚不能親下巴了，便乖乖縮進被子，“……那明日不要忘記。”
江酌應了聲，把燈吹了。
元春也閉上眼睛，等著睡著，只榻上一陣悉索，忽然，她掖到下巴的被子被扯下來了一點，江酌湊上來，親在她嘴角：“還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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